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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围城”的“返县青年”

Lily 一筑一事
2024-09-06


夜晚的漳州街头有些空寂,新华东路一家叫“焚岚”的酒吧门口,几个年轻人围炉聊天、烧烤,平添几分热闹,几个路人经过,感叹这群年轻人的悠闲自得。


坐在其中的一个90后女孩大爱,在漳州云霄县长大,妈妈认为长大后的大爱一身“反骨”:当人们离开县城奔赴大城市,她却离开生活十余年的厦门,回到漳州为县城做起杂志,建起属于县城青年的“小空间”,展开一场场关于县城的“小运动”。


会有更多县城青年回到县城吗?回到县城到底能有何不同?回去和离开,一定是“二选一”吗?县城,到底与你我他有何关?




空间 SPACES


门口muinn-khau 

《城关阿志》线下实践空间

开启时间:2023.10

地址:福建漳州芗城区

工人温泉疗养宿舍楼104

#创作力

#发现"小地方"






像做杂志一样

做本地文化


做一份县城杂志并不是一时的创想,早在初中时期,大爱就深受杂志的影响。那是纸媒还盛行的年代,很多本土杂志都在书写对城市化生活的向往。从路边的报刊亭和一些小书店里,她接触到《M世代》《搜街》《0086》《家园》等潮流文化杂志,其中包含一些介绍本地生活的内容。


大爱觉得,这些杂志在用一种很时髦的方式把本土旧的文化转换成新的东西,于是心里种下一颗种子:如果像做杂志一样做本地文化,会很不错!



大爱在认“干妈”的观音佛祖庙 / 图源大爱



在后来的人生里,她尝试了很多关于家乡的创作。作为一名自由插画师,最早期,大爱用插画的形式描绘云霄的街景、食物、风俗和日常生活,并将它们制作成明信片和艺术手工书。后来,绘画的形式不再能够满足她对这片土地的思考和不断产生的疑问。



闽南文化、本土文化是什么?县城的现状是怎样的?她想到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大爱创作的“海底反”、“大排档“和”中元节“插画 / 图源大爱



在大爱的理解里,在县城生活的本地人,就是最鲜活真切的县城文化。2021年底,她开始往返于漳州的几个县城,采访当地的青年。


大爱出生于庶人家庭,所以她采访的对象也都有着相似的背景。这些人当中,有的在创业,有的在体制内,有上班族,也有无业游民。重要的是,他们都有县城特质,对这个地方足够熟悉,足够本地。



傍晚,大爱与县城青年们坐在九龙江的岸边 / 图源大爱



半年的田野最终整理了七位青年的对话、口述和撰稿,制作成一份叫做《城关阿志》的独立刊物。目前刊物已出版了两期,分别以“县城在地青年都在做些什么?”和“流动!离开县城的青年现状”为主题,主要关注县城青年的现状,正在制作的第三期则是讨论闽南的“烧金拜拜”传统文化。



杂志书写的地域范围以漳州县城的城关为主,“城关”是一个县的中心镇,也是大爱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城关阿志」—— 县城在地青年都在做些什么?/ 图源大爱

「城关阿志」—— 流动!离开县城的青年现状 / 图源大爱



漳州地处福建省南部,包含4个市辖区和7个县城。如果说,与其毗邻的旅游名城泉州是一个重商文化的小城,那么,漳州的文化是什么呢?采访和制作刊物的过程中,大爱对此有了更细致的观察和体悟。



大爱发现不仅仅是云霄,整个漳州都很懒散,“休闲”是漳州生活的精髓。



也许是因为温润宜人的气候和重农轻商的传统,本地人好像不需要通过勤奋的劳作去获取更丰富的物质。如果去一个店里买东西,他们会推荐最实用的,而不是赚钱多的。路边的小吃摊位卖完就收摊,不会从早忙到晚。



左图:白天时,在江边洗衣服的阿嬷;右图:漳州的酒吧「焚岚」,夜晚是酒吧,白天是红红火火的海鲜小摊 / 图源大爱



在《城关阿志》中,许多青年们所叙述的县城生活也展现了此番特点。在杂志的第一期,参与采访的诏安县记者陈欣就说道,县城会把人给同化掉。在县城住久了,整个人都会变得很涣散,觉得这样过一天或者一个月也不是不行。


在县城的青年身上,大爱感受到一种特殊的气质:“他们长期都在老家,每天都好像从土里面钻出来一样,特别地野生,我把它称为‘江湖气质’。”在小地方,人们的关系和距离更紧密,因此人的性格和情感也更加浓烈。



与长辈不同的是,县城的青年发展出一套新兴的人情味。在城乡文化的双重影响下,他们既保留了乡镇的热情和仗义,也学习着城市的礼仪。



《城关阿志》第一期 / 图源大爱



县城的女性在如何生活?这是大爱关心的另一个问题。



在闽南,许多女性长辈的生活里是没有“自我”的,家庭、丈夫和孩子是她们人生的重心。



与老一辈相比,县城女青年的处境是怎样的?从刊物中,我们可以听见她们的自述,了解她们的生活和情感。



《城关阿志》第二期 / 图源大爱



在第二期“流动!离开县城的青年现状”中,大爱采访了从东山县嫁到山区的中专同学聪敏,她代表着小地方女性尤为普遍的现状:出嫁后,她们无法回到原来的家,再后来有了孩子,只能当一个全职太太。


生活没有给她们太多的选择。在书里,聪敏自述:“结婚后我感觉自己哪里人也不是,不是三明人,现在也不是东山人。”她怀念东山的海,因为回到海边,就仿佛回到了童年,那时候,她还有家。



聪敏生活在县城里的日子 / 图源大爱



另一个故事中,两位生长于村庄的女性拥有着全然不同的生命轨迹。与大爱一起编辑第二期刊物的慌慌是一个北大中文系毕业的女生,她成长于漳州市漳浦县的一个渔村。和很多家庭模版一样,大爱去慌慌家的时候,她的父亲很“憋”地坐在沙发的正中央,妈妈一直在收拾、做饭,没有坐下来过。


“吃饭的时候,她妈妈准备了非常多菜让我们两个人吃,但她不跟我们一起吃。我感觉因为我的来访,她妈妈那天比较紧张,也有些害羞和腼腆。”临走的时候,大爱就跟慌慌说:“你让你妈妈自信一点,我也没有怎么读过书。”



慌慌的父母 / 图源大爱



回想起那天的经历,大爱有些感动,于是建议慌慌用她自己的视角去写母亲,后来就有了这篇叫做《小渔村的女性:素梅和女儿》的文章。


文中,素梅和大多数在村庄出生的女孩一样,过着辛苦的一生。但是在素梅的爱和支持下,女儿成长为一个出色的女性。女儿的人生,是素梅给予的,在她的世界里,大海和素梅就是她的故乡。



坐在虾池棚里的慌慌 / 图源大爱



书写是县城以及县城人建立自己主体性的重要方式,通过《城关阿志》,更多人开始关注漳州及其地方文化,



而比小镇做题家更弱势的县城普通青年们也第一次打开内心,让世界听见自己的声音。






离开中心

在边缘的地方实践


通过书写,县城的样貌被具体地描摹,但它始终以纸为媒介,缺少与读者和本地更广泛群体的直接交流和反馈。在纸本之外,是否有更多样、更立体的县城实践形式?除了书写,还能做什么?


《城关阿志》进行到第二期的时候,大爱决定将县城实践从杂志拓展到现实空间中。一方面,厦门集美大社的工作室周边越来越商业化,她想换个地方。另一方面,居于厦门让她始终觉得自己和县城存在间隔。回到漳州是一个折中的选择,她既能够了解周边县城的信息,又与家乡云霄保持适当距离。


于是,大爱租下了一楼的一户房子,取名为“门口muinn-khau”,后面的字母是云霄腔发音。“门口”是一个连接内外的场所,它表达在本地与外界之间建立连接的愿望,是大爱探索县城实践可能性的新出发点。



大爱的新空间“门口muinn-khau” / 图源大爱



新空间位于漳州市的芗城区,漳州的七个县城散落在其四周,著名的漳州古城就在这里。过去和现在,古城都是漳州的经济文化中心,走入古城的街巷,就走入了当地的老时光。骑楼、竹篙厝、胭脂砖、燕尾脊,这些闽南建筑独有的元素呈现着漳州的地理气候和文化传统。


漳州地热资源丰富,因此百姓有洗汤(泡温泉)的传统。在北京路一带漫步,能看到许多澡堂,当地称为“汤池”。大爱的空间在古城的南缘,沿着北京路行走,穿过一条巷子,就会看到一个印着拱形图案的白色灯箱挂在一栋居民楼单元的入口。这栋楼过去是工人温泉疗养院的宿舍。



另一个视角看“门口muinn-khau” / 图源大爱

“门口muinn-khau”附近的工人澡堂,已是现温泉澡堂为数不多的一家,依然保留传统木桶式泡汤,大爱对此描述道:“经济实惠,常有老大爷光顾,算是珍贵的时代记忆。” / 图源大爱



房子保留了八十年代的特征,一入门就可以看到地上漂亮的花砖,右边简易的铝制书架上摆放着来自各地的独立出版物。左手边是卧室,门上挂着大爱自制的贝壳帘子,隔壁就是日常会客和做活动的地方。


公共空间可以容纳十余人,除了地毯、蒲团,还有一个展开是床垫的沙发,用来接待外地的朋友。空间常有人光顾,厕所里细心地准备了公共可取用的女性卫生用品。除了参加活动,来访的青年还可以在这里买艺术书籍,读地方刊物和文献,也可以喝咖啡、尝精酿,或者只是聊聊天。



“门口muinn-khau”的内部 / 图源大爱



从厦门回到漳州,从中心去往边缘,“逆向行走”是一种少见的选择。城市本身就不缺乏热闹的活动,而资源贫瘠的县城是一个未被探索的地方。对大爱来说,在县城做文化是更未知的、更有趣的事情,也是她的一种实践方式。



那么问题来了,在地方做文化,有足够的土壤和受众吗?



云霄县的商场 / 图源大爱



今年四月清明节期间,大爱在云霄县组织了一场活动,邀请大家尝枇杷,画漫画,聊聊县城的枇杷种植。与漳州市相比,云霄县是一个更偏僻、更少城市化的地方。云霄是否有青年会参与这样的活动?这引起我们的好奇。


并不意外的是,活动最后真的只有一个人报名,是一个从北京来的女生。一起参与的还有画漫画的嘉宾观奇、观奇的两个朋友,以及一个种枇杷的本地嘉宾阿炮。在县城二楼的商场,他们向开店的阿姨借来桌椅,支棱起一个临时的工作坊。画画的过程中,有一些阿姨会好奇地走上前看,小孩也会跑过来看。虽然活动很有趣,但因为本土没有类似的文化经验,没有足够的传播,也就没有本地人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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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云霄,枇杷季与县城日常漫画”活动 / 漫画出自@观奇



在漳浦县,她组织了另一场有关印刻的活动,报名的人大约有十五人。因为漳浦是漳州所有县城里最城市化的,年轻人会更有城市化的需求和消费观念。相比云霄,漳浦的活动会有更多人参与。即便如此,活动的现场还是有人对大爱说,在漳浦待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找到了组织。



刻后游印,漳浦废墟活动 / 图源大爱和关渡口



在缺乏社群和文化根基的县城做活动与在城市做活动有很大的不同。



长期浸染于城市文化中的青年可以从多样的渠道里获取信息,而县城更需要人情关系去打开这样的渠道。



虽然县城没有青年活动的概念,但不代表县城的年轻人不需要这些事件的发生。






当县城的年轻人

共同创造


2010至2020的十年间,全国2700多个县区中有大约1480个出现人口流失的状况(数据来源: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当一线城市越来越拥抱富裕、发达和文明,乡镇则不可避免地陷入人口流失的困局。对此,我们能做什么,有哪些可供借鉴的经验?


90年代台湾省高雄美浓镇的一场对地方改造的反对运动,成为地方建设的经典范例。美浓是台湾重要的客家乡镇,也是台湾南部的农业大区。1991年台湾当局决定修建美浓水库,遭到美浓当地民众的反对,几位知识青年联合村民开展反水库运动,并在1995年举办了以生态保护和传统文化为主题的庆典“美浓黄蝶祭“,并自2016年起转为双年展形式,持续至今。



2015年的庆典”美浓黄蝶祭“ / 图源《环境与生活》杂志



70年代台湾进入工业快速发展的时期,当地的村镇面临着与当今大陆相同的问题。而“美浓黄蝶祭”作为民众自发组织的活动,重申当地民族文化的价值,关注人与环境的可持续。许多青年因此重新回到地方,参与建设,并建立起对家乡的认同和情感连接。



2015年的庆典”美浓黄蝶祭“ / 图源《环境与生活》杂志



美浓人以集体行动的方式发展出一条独特的乡村文化保护道路。在大陆,县城的青年们也建立起连接,彼此互助。基于共同遭遇的现实和困境,散落在各个小地方的青年们互相走动,在分享和交流中寻找县城的实践路径和方法,讨论各自的收获和感悟。在一场名为“县城青年对谈”的活动中,两位青年从贵州省黔东南自治州黎平县来到门口muinn-khau,与本土的年轻人分享他们的经验。



在门口开展的“县城青年对谈”活动 / 图源大爱



黎平县是中国侗族人口最多的县,也是侗族文化的发源地。县里完好地保留着侗族的古城,因此也成为许多旅客了解侗族文化和建筑的景点。在嘉宾叁叁的故事里,使黎平县青年摆脱单调的男孩,自己却困于县城的单调和贫乏。


叁叁在黎平县长大,大学毕业之后,回家开了一个精酿店——“鲤铺”,与“黎平”的缩写相同。运营鲤铺的时候,叁叁会带着大家做一些好玩的事情,比如手冲咖啡、精酿分享。这对本地的青年来说很新奇,鲤铺也因此收到了很多好评,成为年轻人经常光顾的地方。



“县城青年对谈”活动中,大家一起分享、了解侗族文化 / 图源大爱



但是两年下来,叁叁渐渐觉得,一个人很孤独,也开始感觉店的存在很矛盾:



“本地的青年天天在鲤铺,而我自己想换一个地方,却没有。这个时候我就会觉得,我好像造了一个笼子,把自己关在了县城里面。”



在小地方,年轻人没有太多的娱乐。因此,如何面对这种孤独和无聊也是经营空间需要考虑的问题。当新鲜的事物枯竭的时候,邀请外地的朋友来到小地方,与本地的年轻人一起创造新的经验,是否能带来些许不同?



门口的日常与活动 / 图源大爱



在“门口muinn-khau”运营的这半年,大爱说自己收获了很多快乐。每在“门口muinn-khau”卖出一本书,都意味着这里多了一个愿意消费文化的个体。


此前,漳州并没有类似的空间让本地的年轻人接触艺术书,了解自出版。而“门口muinn-khau”的出现给他们打开了一个新的窗口,让他们见到一个丰富多彩、充满诸多可能的世界。



活动海报 / 图源大爱



做活动的过程中,大爱感受到自己在与县城的年轻人共同创造,并一起体验创造的过程。这是与做杂志完全不同的,全新的经验。



通过做杂志,本地的文化走出去,而借由做空间,新的知识走进来。县城青年们正在打破“围城”。



在这往来的过程中,县城悄然发生着变化。也许在某个县城青年的心里,大爱也种下了一粒种子。正是有了“一”,才会诞生后来的无数,县城青年文化的土壤在他们的创造中,慢慢生长起来。一筑一事





编者后记



去年六月的“落日书展·成都站”中,我第一次看见了《城关阿志》“流动!离开县城的青年现状”,身边朋友小X在翻阅刊物后连连点头:这本书仿佛描述的就是自己。



母亲是县城教师,小X自小在家属院长大,在邻里间“备受宠爱”。后因上学离开县城,在张家口、北京、成都长居过。张家口对于小X来说是“通往世界的一道窄门”;而北京则是“一粒蚍蜉见青天”;现在小X暂时在成都工作生活。


我曾问小X是否想回到县城,小X说,当他再回到县城时,发现之前认识的很多爷爷奶奶接连去世,陌生人搬进小区,记忆被打乱重组,小区里“熟人社会”的温情和关怀不再,记忆中热闹的场面也没有出现过。


离开县城的青年似乎总是在想念着故土里充满人情味的小社会,而在回到家乡后又开始怀念着现居地的点滴。小X似乎成为了“异乡人”,对所有“地方”都保持着亲切的疏离。在城市与县城之间,小X选择了“此心安处是吾乡”的生活方式。未来小X会回到县城吗?目前他也没有答案。


点击下方文字,对话更多回到小城的年轻人:


回到临海的年轻人,都在小城“种”些什么?



一路狂飙的“小城热”,还能保温吗?





编辑

Lorry

编辑

桃桃

主编

牧之

副主编

撰稿

Lily

校对

桃桃

平面设计

Gary©ZSDC


摄影

详见图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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