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原创】四张牌

八十年代的北方，人们的生活很清苦，农村的人日子更是艰难。刚刚经历过暴风，生活渐入稳定，人们可以外出做一些糊口的生意。

王柱有三个孩子在上学，还有年老的父亲要养活，媳妇身体还不太好。在地里刨上一年，也不够一家人的吃用。王柱和家里一商量，准备做个“货郎”。

王柱花了几天时间，准备好了一副简陋的担子，进了些针线、绣线等物品，把家里的一切交代给媳妇凤霞，就走了。

像王柱这样的货郎出门，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月或几月，时间长短要看物品售卖的情况。

王柱离开了家，凤霞的日子更艰难了，三个调皮的孩子，还时不时在外闯祸。

王柱的父亲是从艰苦岁月走过来的人，性格淡漠冷酷。他常说自己是吃土豆长大的，回忆起自己的父母，不是抱怨就是谩骂。但村里人都知道，那年月有土豆吃已经很不错了，很多人还吃过草根和树皮呢。

王柱离家半月，卖完了所有货物，刨去本钱，赚回了三个孩子一学期学费。全家人都很高兴，觉得只要王柱多跑几趟，日子就能好过了。

此后，王柱在农闲时走村串户，来来回回做着货郎。有时候，他也会以物易物，收一些村里没有的食物，或是女孩子的长发——有些女孩子没有钱，会剪掉长发以换取绣线或学费。

王柱跑的多了，也会带一些新鲜玩意，做本村人的生意，如女孩子的发夹，绣花的花样子和小孩子喜欢吃的各种糖果。

这年秋收之后，家中农活不多了，王柱像往常一样出发了。这次，他批发了很多货品，想多赚些钱回来，好过个年。

与王柱家隔条小河居住的罗欢和小妹罗姬，喜欢晚饭后在院门外看星星。这是她们保持了很久的习惯，她们被星空的神秘和美丽所吸引。

这天晚上，俩姐妹正在门口望向星空，突然，姐姐罗欢被小妹罗姬的惊讶声吓了一跳。顺着小妹的指点，她看见一团闪闪发亮的火球，一蹦一蹦地从王柱家后院上方的大路往下滚。

罗欢让小妹喊来了家人，连住在上一层的邻居也惊动了。于是两家人站在各自的大门口，静静地看着火球蹦着滚着。

大家都以为火球会沿着大路一直往下滚，可当火球滚到王柱家的岔路口时，却

没有再沿着陡直的大路往下滚，而是转了个弯，滚向王柱家的小斜路，一直滚到了王柱家的院门口，消失不见。

王柱家一片黑暗，也一片安静。

罗欢一家人安静地回屋了，邻居也没说话。大家都沉默着，就像怕王柱家有事发生而不敢多言，更像是等待时间宣告答案。

第二天早上，村里突然传开了，说王柱的大儿子在平路上摔断了胳膊。

晚上放学回家的路上，罗姬看见了王柱的大儿子，真的胳膊上缠着绷带，挂在脖子上。

所有的事只新鲜一阵儿，人们便会忘记。

一月后的一天，罗姬和姐姐望向繁星时，发现有一颗星星闪着蓝光，从天空往下坠，离大地越来越近，也不像流星，没有拖尾，直接掉进了王柱家的院子。整个院子顿时发出了浅蓝色的光芒，像夜明珠一般闪耀，但不到一分钟就消失了，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罗姬和姐姐告诉了家人，他们都沉默着，想起了一月前那个诡异的火球，都很担心王柱的家人。

第二天，罗姬去上学，没有看见王柱家的孩子。她忧心忡忡，担心王柱家不会又有什么事了吧。

晚上回到家，罗姬听说王柱的父亲昨夜去世了，等家人发现时，老头缩在炕上，已经像石头一样硬了。

王柱还没回来，又没有固定的地址，凤霞做不了主，便请来村中几位德高望重懂礼法的老人和王柱的堂兄商量。最后决定，先请法师来准备丧葬，再派人去寻王柱。

王柱的堂兄去请法师，其他人帮着料理后事。

法师来了，经过推算，王柱的父亲停灵最多不能超过十天，否则再没好的安葬时间了，而且尸体也承受不住。

能不能找到王柱，谁也没把握。王柱是老人的独子，发丧时，长子要持棍，长孙要摔盆，王柱若不能及时回来，该怎么办？

王柱这趟收获颇丰，出门才两个月，卖光了所有货物，赚了足够家里大半年的开支，准备回家。他和顾客关系也熟了，有顾客不仅留他住宿吃饭，还炒了豌豆，装了饼子，让他在路上当干粮。

离家路远，王柱归心似箭，途中没有住店。走了两天两夜后，他觉得有些累了。第三天，他的脚步慢了很多。到了黄昏，他实在走不动了，就靠在一棵大柳树下，吸了一袋烟，又觉得口很渴，却发现周围没有人家，无处讨水。

王柱只好从大柳树下起身，拖着疲惫的脚步继续赶路。他觉得离家应该不远了，就有了些精神，感觉步子也轻快了些。又怕遇到路匪，便加快了步伐。但他觉得自己好像迷路了。

王柱走着走着，却始终没走多远，那棵柳树一直还在不远处。

天黑下来了，没有月光，王柱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向前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柱终于看见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四合院，他又累又渴，想都没想就去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主人热情地把王柱领进门，为他端来热茶和油饼。

王柱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吃到油饼，感动地要流下泪来。

吃了油饼，喝了热茶，王柱觉得暖和多了，也有了力气，就谢过主人准备离开。

那家主人却说，天黑路不好走，万一再遇到路匪，离家也不远了，也不急在这一夜，天亮了再走。

王柱觉得也是，就留下来了。主人让王柱和他去另一间房，说和他的朋友一起打牌。

王柱跟着主人向另一间房子走去，这才发现，这家人的房子很漂亮，三进三出，全木结构，雕梁画栋。他想，这家人这么富有，还这么善良热情，真是难得，肯定是诗书人家。

王柱跟着主人进到房里，主人招呼王柱和他的两位朋友坐在炕上，自己又端来很多点心，然后也上炕来聊着天、吃着点心、打着牌。

王柱看见这个屋子的地上放了一圈书柜。他笑了，证实了自己的推断，有这么多书的，难道不是书香人家吗？自己家除了孩子们的课本，再没有一本多的书了。

为感谢主人的热情招待，王柱也拿出自己的干粮和大家一起分享。他不好意思地说，自己一无所有，大家别嫌弃。主人和他的朋友却说，豌豆很好吃，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豌豆了。

王柱想，能遇到这样的人家，是自己的幸运。他从未见过这么富有，还这么谦和、有礼并且热忱的人。他听说过的，都是些为富不仁、残暴炎凉的地主。

王柱和他们聊着今年怎么过年，愉快地打着牌。打了不知多少圈，王柱张嘴打了个哈欠。

主人见状说，大家都累了，他来给大家发牌。一圈四张，很快发完了。从他发牌的速度一看，便知他是熟手。

主人又拿出自己珍藏的酒给大家喝。王柱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他一直以来风餐露宿，从未有人如此款待过他。他激动万分，多喝了几杯。不知是酒劲还是有些乏了，困意袭来，眼前是主人和他朋友有些模糊却暖融融的笑脸。

他们笑着说让王柱先睡会儿，他们三个还要继续玩。

王柱从未见过这么睿智且爽朗的笑容，安心地闭上眼睡着了。

王柱觉得有些冷，还有些刺眼。他慢慢睁开眼睛，发现太阳正从头顶升起，天早就亮了。

当王柱看见自己所躺的地方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的汗毛立了起来。

那是一片空旷、寂寞的荒地，地里有两座年代已远的坟墓。他正躺在一座坟墓的杂草中。眼前是三堆灰、三堆豌豆、四堆冥币和四张他看不懂的牌。

（朱门寒月2015年12月12日，欢迎扩散、转载，版权所有，请注明作者和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