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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国家应对种族关系的五个小故事

项西行 北美新药科普历史网 2020-10-11

前言

每一个人都希望“世界大同”,正如马丁路德金的名言:我有一个梦想,我的四个小孩有朝一日能够生活在这样一个以品格而不是肤色为判断标准的国家(I have a dream that my four little children will one day live in a nation where they will not be judged by the color of their skin, but by the content of their character.


)。但是中国有一句比老马更早了2000年的名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左传》的这句名言,和马丁路德金博士的梦想,哪一个更接近人类的本性和社会发展的走向呢?我们可以从五个国家的例子来看一看共同的趋势。

01

种族的问题是当今多民族社会的第一冲突,是最难解决和解释的。本着由浅入深,由易到难的原则,我们先举一个较种族问题而言更容易解决的例子:宗教问题,具体的说,是天主教和基督教新教的矛盾,这个例子来自18世纪的加拿大,当时在英国王冠的统治下。

加拿大魁北克这块地方,在18世纪之前是法国的一块殖民地,生活着信仰天主教的法国移民后裔。后来法国通过接壤美国的五大湖水系及其下游的密西西比河流域,慢慢地把势力范围扩大到了当今美国最南端的路易斯安娜新奥尔良,对美国东岸的13个英国殖民地虎视眈眈。


在18世纪中叶,英法两霸终于为了争夺北美鹿死谁手而展开了一场世界大战,法国败了,连魁北克这样一块根正苗红法国文化的地盘都割让给了英国。但是英国也没能高兴几天,很快美国也独立了。美国之独立,历史事实并不像我们大家在历史书上学到的那样,全国人民同仇敌忾争取自由。而是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民不支持和母国闹翻,在美国建国后,这些在历史上站错了队的美国人,为了逃避新政府的迫害,而纷纷逃入加拿大,涌入了当年英属加拿大唯一的文明发达地区魁北克。


面对这样的情况,加拿大的宗主国英国政府,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大批讲英语,信新教的英国子民迁徙到自己的辖下,有助于巩固英国在北美的这块残余领地,一方面能制衡讲法语信仰天主教的魁北克人的独立倾向,同时盯住美国这个反出家门的叛逆。


但是忧虑也来自同样的原因,新迁进来的新教徒,如何能和魁北克的法语原住民和平相处而不发生武装械斗,这是一个大问题。


以我们现代人的观点看来,这简直就不是一个问题,因为法国人和英国人都是白人,属于西欧文明,天主教和新教也是基督教之下的两大分支而已,这两伙人为什么不能在同一口锅里吃饭呢?


而历史上的画面就没有这么简单了,天主教和新教之间的仇杀是马丁路德宗教改革之后欧洲最大内乱的根源,17世纪血腥的欧洲“30年战争”,就是两教之间的冲突引发的,造成了德意志民族三分之一人口的死亡。


所以,英国政府根本就没有产生过天主教和新教人民在魁北克和平共处宗教平等的幻想,相反,他们把加拿大分成了“上加拿大”和“下加拿大”,已经被法国移民开发的老魁北克区就是“下加拿大”,政府鼓励新进的新教英语移民避开法国文化圈,进入人迹罕至的上加拿大,也就是今天以多伦多为中心的地区,开发建设英语文化圈。响应号召自动隔离的奖励是这样的:户主每人100英亩无偿土地,外加每个家庭成员每人50英亩。



这土地是哪里来的,大家可以放开一下想象力。


这就构成了在加拿大历史上,新教英语文化圈和法语天主教文化圈基本相安无事没有血债的历史原因,虽然在20世纪有一些魁独的噪音,但和世界其他地区的独立冲突和宗教战争相比,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回过头来看,今天的加拿大人应该赞许当年英国政府之老成谋国。


02

西方大国中种族问题最严重的,当然是美国首屈一指,因为在美洲大陆特别是热带地区有400年的奴隶制历史。美国开国元勋杰弗逊固然在独立宣言中写下“人人生而平等”,但是在美国建国后后,奴隶制又兴盛了80年,终于进入了尾大不掉的困境,最后以一场消灭全国3%人口的内战而终结。掐指一算,美国废奴的时间比母国英国和邻居墨西哥,还要晚了30年。


因为杰弗逊在独立宣言中谴责过国际黑奴贸易,很多人善意假地假设他在良知上反对奴隶制,其实并非如此,杰弗逊自己有三百黑奴,这是非常大的一笔财富,他反对的只是当时的跨大西洋黑奴贸易,因为无节制进口黑奴会让他的奴隶贬值,黑人比例的增加会“污染”高等人的尊贵血统。


在现在的首都华盛顿广场上宏伟的杰弗逊纪念堂中,铭刻着杰弗逊关于奴隶制的这样一句名言:“当我一想到上帝的公义,我不免为我的国家而颤栗,因为上帝的公义不会永远沉睡”(Indeed I tremble for my country when I reflect that God is just, that his justice cannot sleep forever),人们一度断章取义地把这句话解读为奴隶制让杰弗逊的良心在挣扎。



其实在这里,杰弗逊意识到奴隶制作为一种法律在美国无法持续,让他苦苦思考夜不能寐的的是:占统治地位的白人,和万恶的奴隶贸易输入的日益增多的黑人,这两大种族未来在美国社会如何共存?对杰弗逊而言,和平共存绝非一种可以探讨的可能,那只能导致种族仇杀和灭绝,这就是让杰弗逊“颤栗”(tremble)的原因。


和英国政府把天主教徒和新教徒隔离在上下加拿大的思路一样,杰弗逊和他之后50年里联邦政府所期望的最佳种族解决方案,是种族彻底隔离,把黑人送回非洲建国。


但是这个进度很慢,到了1847年,只有大概一万多获得自由身的黑人被陆续送回非洲成立了新国家利比里亚,只占美国黑人总人口的0.25%。大规模的遣返行动效果如何,谁的心里都没有底儿。直到1830年,杰克孙总统终于有机会做了一个实验


当时乔治亚等几个南方州发现了金矿,就萌生了强迫当地印第安部落迁徙到内陆的念头,于是联邦政府通过了《印第安人清除法案》,开始系统性大规模地强制迁移在祖居地务农的切诺基印第安人。杰克孙总统认为这这样一个史无前例的人类大规模迁徙实验,是未来把黑人送回非洲的一个难得预演,乐观其成。但这个行动酿成了史无前例的悲剧,在严冬,传染病,和沿途白人居民的敌视攻击下,印第安人死了好几千。这个悲剧史称血泪之旅,Trail of Tears。



杰克逊总统一看在国内迁移几万人就闹成这个焦头烂额的局面,那么遣返几百万黑人横跨大西洋的计划和梦想就更不现实了,只好作罢。这标志了美国政府正式谋求把黑人送回非洲政策的终结


美国种族分治的计划,就这样流产了,切诺基印第安人用血泪浸染的旅途,让美国黑人避免了更大的人道主义灾难。


03

南非面临的种族局面和美国又有本质不同,他的白人统治阶级只占总人口的10%,所以他们采用的是全社会自上而下严格的种族隔离政策。而且南非白人似乎缺乏政治智慧,他们满足于从1948年开始实施的种族隔离政策,享受自己从这个体系下得到的特权而不思进取。


南非白人政府的主要信心,来自于冷战期间的美国。为了对抗苏联,美国,特别是里根政府,甘冒强烈的国际谴责而大力支持南非这个重要的非洲盟友。你也许想不到,反对种族隔离的代表人物曼德拉,直到2008还在FBI的恐怖分子观察名单上。


政治短视带来的后果是,如果国际局势突变,当你所拥有的一切都瞬间忽啦啦似大厦倾的时候,你的反应时间会非常短暂。下面是一个南非结束种族隔离的简略时间表:


  • 1984-1989年,南非政府为了镇压种族骚乱,实施国家紧急状态法,一搞就是5年,显示了他们铁腕的力量;


  • 1989年9月,德克勒克继任南非总统,仅仅2个月后,柏林墙忽然倒塌,冷战的象征迎来了它的末日


  • 1990年2月,德克勒克宣布以为曼德拉为首的非国大组织合法化,进入国家政治对话,,曼德拉本人获释。


  • 1991年9月,苏联人民代表大会投票决定苏联解体;


  • 1992年3月,南非白人“全民公决”决定结束种族隔离政策。


  • 1993年12月,德克勒克和曼德拉共获当年诺贝尔和平奖。


  • 1994年4月,曼德拉当选南非总统,德克勒克为副。

德克勒克和曼德拉


所以,我看到现在有华人公号写文章痛斥德克勒克这样的“白左”,如何为了“普世价值”的美好幻想而断送了南非的前途,不禁感到好笑。其实德克勒克比窦娥还冤,他并非是主动自愿要当“白左”,而是形势所迫。南非的命运实际在苏联,苏联解体,南非对美国的利用价值就不再,没有美国的撑腰,南非在全球的谴责制裁下就无法继续搞种族隔离。


政治版图天翻地覆的变化,就如雪崩一样来临。南非历史上第一次跨种族的全民大选定在1994年4月,多党派联盟任命了一个15个专业人员形成委员会,以经济,党派和宗族为基础,给新国家划分政治行省,为未来的新宪法奠定基础。


当时白人的右翼势力,也是多党协商论坛中的一个重要声音。他们和上文中隔离新教天主教的英国统治者,以及决心把黑人送回欧洲的早期美国政府一样,视白人的自治和独立为唯一的解决方案。既然种族隔离不再可行,他们就谋求在大南非内部成以白人为主压倒多数的国中之国,以保全他们熟悉的政治制度和生活方式(Volkstaat)。在今天的观点看来,这是一个和民族融合背道而驰,走历史老路的方案。


令人惊讶的是,当年这个方案一度竟有极大的成功机会。这个原因就是南非当时的政治角力就仿佛是春秋战国一般的乱战,充满了合纵连横远交近攻之类的幕后交易。作为曼德拉政治对手的几位黑人政治领袖,代表了几个少数黑人部族的诉求。他们也希望根据种族部落划分行省和自治区,从而最大程度地保留自己的政治话语权,结果就和白人右翼不谋而合了。如此,昔日的贱民和贵族这一对不共戴天的仇人,反而形成了一个最不可能的政治联盟。


当然,我们知道这个南非白人独立建国的计划最终并没有成功。它失败在哪里?就是时间太紧迫了,政治版图划定委员会只有3个月的时间收集数据,征求意见和达成共识,然后形成报告递交给多党协商小组。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白人右翼无法拿出一个以白人为绝对多数的自治区版图,同时又能照顾到散布全国的白人社区的集体利益。由于形成不了团结一致的诉求,他们实际上就自我噤声了。


现在大家也许能体会,我为什么说作为南非长期统治阶级的白人右翼之缺乏政治远见和智慧。他们有半个世纪的时光享受种族隔离政策带来的特权和繁荣,却只给自己留出3个月的时间来苦思危机之下的因应之道。中国古人居安思危狡兔三窟的智慧,他们不懂得。


04

从加拿大,美国和南非的经验教训来看,想靠“隔离”政策来达到成功,必须拥有财大气粗的自然条件。比如加拿大地大物博人迹罕至,英国殖民政府很容易把原住民的土地拿来做交易,给白人移民开出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优惠条件,甘心情愿自我隔离不给政府添麻烦。而美国和南非的土地资源已经名花有主,很难割出一块地来让一部分人来占山为王。


在当今现代社会中,种族宗教关系协调得比较好的一个成功范例,就是新加坡,这个国家有三大族群,占多数的华人,马来人和印度人。在英属殖民地期间,三族自然而然地分离聚居,互相仇视,种族矛盾械斗层出不穷。


新加坡独立后,新政府从血的历史教训中痛定思痛,认识到宗族隔离不可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人类本性不可靠,必须实行从上到下的民族融合。于是政府从1989年开始,实行了种族强制融合的方针,靠政府引导,打破原有群族聚居模式,用抽签和种族配额的方式来设计每一个居民小区的宗族构成,规定,华人不得超过84%, 马来人不能超过22%, 印度或白人不能超过12%,这样一刀切的简单粗暴型政策。


新加坡印度裔的副总理尚达曼承认,这是一个非常有侵犯性,在某种程度上限制了人权的法律,但是,这也是保证新加坡政治稳定经济发达的最重要的一块基石。因为,只有当各族人民在同样的社区生活,共同为社区的发展群策群力,孩子们在同一个学校学习的条件下,种族和谐才能成为一个可能的目标



很明显,新加坡的这种政策,在崇尚个人选择迁徙自由的欧美社会是根本就行不通的。但同时,西方民主制度在解决种族关系的这个大问题上,普遍吃瘪:


美国,在内战结束后,南部的种族隔离制度又持续了100年;到了上世纪60年代,民权运动获得了胜利;但是人类内心深处的歧视观念根深蒂固,在民主制度下,民选政府必须要照顾选民的诉求和好恶,所以各种隐形歧视政策在司法和经济制度中依然象一双看不见的手一样在操纵着一切。法律层面的种族隔离固然取消了,但是社会仍然处于实际状态下的种族隔离之中,在大城市中心地带的贫民区,是非裔高度集中的地方,经济机会困乏,失学率高,犯罪率高,吸毒率高,和富裕的城郊地区相比,直就是两个世界。


在南非,种族隔离制度的消灭固然是历史的进步,但是时至今日这个国家离种族和谐共处还差十万八千里。一方面,黑人在经济文化上的水平依然远远低于白人群族,另一方面,南非白人的抱怨也很大,对现状不满意,大量逃离故乡出走欧美,走不了的就产生一种“失去了自己的国家”的悲情感。


在欧洲,大量穆斯林移民的涌入,享受自由国家自主择地居住的自由,很自然地形成一个个隔离封闭的种族宗教聚居圈,和当地主流文化格格不入,甚至催生了种族冲突和骚乱。


除了新加坡之外,世界上哪一个国家处理种族关系最成功呢?说出来也许你都不信。那就是:


古巴。


这是本文最后一个故事。


05

古巴有超过35%的黑人,但这是世界上最健康最长寿的黑人群族,预期寿命接近80岁,甚至优于美国这个发达国家的全国平均水平78岁。


2016年90高龄的古巴领袖卡斯特罗去世了,社交媒体上的反响两极分化,而且以种族划线,美国民间的主流意见就算不好意思公开庆祝也是暗自窃喜,而以少数民族特别是非裔的反应就复杂多了,其中不乏沉痛悼念的声音,这个原因是,卡斯特罗在古巴国内坚持种族平等的政策,在国际上一直是反对南非种族隔离国策的最坚定声音,同时坚决支持美国黑人民权运动,亲自接见激进的黑人民权领袖Malcom X。


种族和谐的古巴街头音乐家


除了卡斯特罗的反种族歧视政策,古巴黑人的另一个有利条件是60年代古巴革命后大批白人逃亡到了美国,在国内空出大量高级职位,很容易地就被黑人填补了,消除了种族间社会地位的差异。那么黑人为什么不北逃美国呢?答案太简单,美国实行Crim Crowe隔离法的南方,针对黑人的暴力和私刑流行,连美国本土的黑人都呆不住,要大迁徙到北方的大城市,古巴黑人哪敢去?


当然,把卡斯特罗的种族政策夸成完美一朵花也是幼稚的。不过,历史学家经过严谨的考据得出这样的结论:考虑到古巴在历史上是一个甘蔗种植园,其发展史上浸透了黑奴血泪和生命,没有人在改善种族关系上能比卡斯特罗做得更好了。


那么世界能从古巴这个黑人标杆,种族楷模中能学到什么呢?


遗憾的是,几乎为零!


这个原因在一个笑话里,这个笑话是这样的:

卡斯特罗为古巴作对了三件事:种族关系,普及教育,医疗保健;卡斯特罗也给古巴搞砸了三件事:早饭,中饭和晚饭。


For Cuba, Castro has done three things right: racial relationship, education and healthcare, and he has also done three things wrong: breakfast, lunch and dinner。


这个意思是,既然国家的政体是失败的,人民物质生活水平不高,其他做的再好也白搭。


这里面也许有计划经济的天然弊端,也许古巴经济是美国半个世纪制裁的受害者,无论怎样,在现代的地缘政治字典中,古巴是失败的代名词,这个国家在可预期的未来中,得不到话语权。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成功的经验。


END
(图片来自网络)
参考资料:
Fidel Castro's Legacy On Race Relations In Cuba And Abroad
https://www.npr.org/2016/12/03/504274605/fidel-castros-legacy-on-race-relations-in-cuba-and-abroad
Redrawing the Map for Democracy
https://foreignpolicy.com/2013/10/11/redrawing-the-map-for-democra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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