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美玲 | 儿童语言与阅读发展规律对第二语言习得的启示

作者简介

郝美玲，北京语言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儿童语言与阅读发展、第二语言习得。

从语言发展的角度看，儿童似乎毫不费力地习得了自己的母语，即使把儿童放在双语的环境中，他们也能顺利地同时习得两种语言。这固然与儿童先天的遗传机制与内在的认知发展有关，但是儿童周围丰富的语言环境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阅读能力的获得虽然与口语能力的发展一样，表现出一定的阶段性与规律性，但是它不像口语能力的发展那样自然而然，需要正式的学习与成人的帮助。成人的帮助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为孩子提供大量的符合其阅读能力水平的读物，从最初的不怕撕咬的纸板书到儿童可以独立阅读的章节书；二是随着儿童阅读能力的发展所提供的引导也在不停发生变化，从学前阶段的亲子阅读逐步过渡到小学低年级的自主阅读，直到完全放手，儿童掌握较高的阅读能力，像成人一样为获取知识而阅读。

口语能力与阅读能力的发展不是完全独立的，口语能力中包含的一些认知成分是儿童阅读能力发展的重要指标。在早期阅读学习的阶段，需要依赖口语能力的支持，儿童需要将书面的文字通过语音调节转化成口语方能达到较好的理解；在阅读能力和口语能力发展的后期阶段，大量阅读广泛题材的读物可以帮助儿童提升口头表达的质量与复杂程度等。

本文拟通过梳理儿童语言和阅读发展的规律，探讨影响其发展的重要因素，然后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讨论它们对第二语言学习者语言与阅读能力发展的启示，以期为汉语作为第二语言的教学提供一些有益的参考。

一

儿童的语言能力和阅读能力呈现什么样的发展特点和规律？

 1.儿童语言发展具有规律性和阶段性

● 从出生到1岁左右

宏观来看，孩子从出生到1岁左右，语言的发展主要表现在听觉和语音发展方面。刚出生的孩子听不懂任何语言，到6个月时能够听懂自己的名字，8到10个月时能够听懂一些词语。这段期间，孩子尽管还不能开口说话，但是他们积累了大量有关语音、词语甚至句法方面的知识。1岁以内婴儿的语言发展有两个重要的里程碑：一是从“世界公民”逐渐转化为“受语言限制的公民”，语言环境对这一转变发挥着关键的作用；二是超强的统计学习能力。

● 2岁

2岁孩子语言的发展主要体现在词汇方面。开口说话之后，孩子就缓慢地积累着最初的50个词语，接着就开始进行词语组合，如“妈妈吃”。大约1岁半左右，大部分孩子会出现一个词汇爆发阶段，孩子积累新词的速度大大加快；到1岁末2岁初时，孩子平均能够使用的词语达到350个左右。

● 3岁

3岁孩子最突出的语言发展主要体现在语法技能的发展上。孩子在1岁半左右出现了两个或者三个实词的组合，缺乏虚词和词缀等。到3岁末时，孩子可以说出较多疑问句和否定句。与此同时，发音的准确性、清晰度、所掌握的词语数量也得到了稳步提高。更为重要的是，孩子对语音系统的结构变得敏感起来，他们能够感知押韵的词语。这就是语音意识的萌芽，对上学后阅读能力的发展具有重要的促进作用。交际能力和交际的相关性也得到了进一步发展，交谈的范围进一步扩大，能够提及一些过去的经历。

● 4岁

4岁孩子最凸显的语言发展表现在语法方面，他们的语法技能得到了较大的发展，能够说出复杂的、内含多个小句的句子。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说话时不像小时候那样省略掉一些句子成分，因此有研究者认为，4岁左右的孩子习得了母语。其实，4岁以后，诸如发音准确性、词汇量、句子结构、交际能力这些语言成分均在进一步发展中。

2. 儿童阅读能力发展具有阶段性

儿童阅读能力的发展需要正规的教学和学习，比口语发展更需要学习者进行大量的练习。下面以Maryanne Wolf (2008)提出的五阶段模型为例，简单介绍儿童读写能力发展的主要历程。

● 萌发中的前读者

  (the emerging pre-reader)

指的是大约从6个月起一直到6岁的儿童。在这一阶段，阅读的主要形式是亲子阅读。通过亲子阅读，培养孩子对图书和阅读的兴趣并建立良好的阅读习惯。同时，通过对话式阅读，父母对孩子的问题给予反馈，扩展孩子的概念、认知与思维等方面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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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阶段的阅读是广义的阅读，除了亲子阅读图画书之外，还包括听父母讲故事、积累概念、接触周围环境中的文字符号、听听大自然的声音、与同伴和成人互动等。这可以为以后正式的阅读打下良好的基础。比如，英国教育部的手册中明确写到：听听大自然的声音，对孩子语音识别乃至语音意识的发展都具有重要的作用。

到该阶段末期，孩子会“假装”阅读，拿着之前父母常给读的书边翻边讲故事；在使用拼音文字的国家，处于该阶段的孩子还会认得字母，知道字母的名称，甚至能进行简单的拼读。

● 新手读者(the novice reader)

新手读者指的是大约6到7岁的儿童。在这一阶段，儿童开始学习字母与读音之间的关系，以及书面词语与口头词语之间的关系，开始自己读由高频词和可以拼读的规则词构成的简单文本。在拼音文字国家中，教师在这一阶段采用直接的自然拼读法(phonics)，即教给儿童书面的字母和字母串与其发音之间的对应关系，帮助孩子将需要阅读的词语和口头词语联系起来，尽快学会阅读。教师给孩子阅读的材料会稍微超出其现有的阅读水平，目的是让孩子凭借拼读技能发展更高水平的语言技能、词汇和概念。

自然拼读法是这一阶段学习的主要任务，儿童需要不断练习，才能学会所有的形素(字母和字母串)与音素之间的对应关系。儿童可以通过朗读或者出声阅读来加强口头语言与书面语言之间的联系，同时大声朗读还可以帮助儿童自学。儿童还需要学习正字法形式，需要不断地接触文字、学习约定俗成的视觉形式，培养正字法意识，即对所学文字结构规律的认识。

●  解码读者(the decoding reader)

解码读者指的是大约7到9岁的儿童。在这一阶段，儿童可以独立阅读一些简单而熟悉的故事，但是阅读得不够流畅。该阶段教学上的要求是，直接教授更高水平的解码技能、大量阅读熟悉的有趣的文本材料，逐渐加强流畅性训练。

流畅性不单纯是速度的问题，而是儿童利用其掌握的所有有关词语的知识—字母、字母串、词义、语法功能、词根、词缀等去快速而准确地识别所读的内容。流畅性给认知系统节省出更多的时间用于更高级的加工。只有做到字词识别足够快，儿童才有时间将注意力放在最需要的地方，如预测、理解、修复之前错误的理解等，从而更好地理解文本的意思。只追求准确性而忽视流畅性，会导致一部分进入小学中高年级的儿童无法成为流畅的阅读者。

大量阅读和流畅性训练，可以帮助儿童巩固已经发展起来的基本解码、视觉词汇识别和意义提取的技能。与此同时，教师和家长也应继续给孩子读书，读那些高于他们独立阅读水平的书，以促进他们语言、词汇和概念等方面的发展。

● 流利的、理解性的阅读

  (the fluent, comprehending reader)

此时的儿童大约处于9到15岁之间。在这一阶段，儿童能够迅速而准确地识别所读词语，阅读已成为他们获取新知识、体验新感觉、学习新态度或看法、从不同的角度考虑问题的工具。阅读的材料也不再局限于他们熟悉的故事。阅读的范围进一步扩大，含有新想法和价值观、生词和句法的课本、参考书、报纸、杂志、一般读物都可能成为该阶段儿童阅读的对象。

在教学上，这一阶段要求系统地研究词义，教师会指导学生通过讨论、回答问题、提出问题、写作或其他形式对所读文本做出反应。在这一阶段的初期，面对相同的材料，听觉理解的成绩好于阅读理解的成绩。到这一阶段的末期，听觉理解和阅读理解之间就相差不大，有时甚至阅读理解更有效。

虽然这一阶段的孩子能够理解所阅读的内容，但是教学要求会更高，比如，理解词语的不同用法，理解隐喻、转喻等，以及透过文章的表层去理解深层的观点等等。儿童的阅读理解技能也越来越丰富，不仅能够学习如何将先前知识与所读内容联系起来，而且能够预测故事结局，解释新的线索以及线索的相关性等。

● 专家级别的阅读(the expert reader)

这一阶段大约从16岁开始。从此以后，儿童不仅能够阅读大量的复杂文本，如说明文、记叙文、议论文，甚至包含复杂观点的议论文等，而且能够阅读来自大量不同领域的材料，如有关生物、自然科学、当前时事、历史、自然等任何领域的文章。

上述有关儿童阅读能力发展阶段的综述，有两点非常值得注意：

• 阅读是个比较广泛的概念，孩子阅读能力的发展是循序渐进的，每一个阶段的发展都以前几个阶段的发展作为基础；

  
  

• 在每一个阶段，都离不开父母或教师的帮助。成人的帮助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提供具体的教学指导，另一个是提供合适的阅读材料。

亲子阅读离不开父母和老师的支持，即使是孩子能够独立阅读了，父母和教师的作用依然重要，如帮助孩子增加词汇量，就所读内容展开讨论，以提高他们阅读理解的技能、增加知识的积累等。

二

如何有效利用阅读材料促进儿童阅读能力的发展？

在儿童阅读能力发展的不同阶段，家长和教师提供的阅读材料也会随着儿童阅读能力的发展而不同。为不同阶段儿童量身定做的阅读材料，符合特定年龄段孩子的语言与认知水平，而且主题多样，选择性更大。

孩子在正式入学之前，家庭中主要的阅读形式是亲子阅读，主要读物是绘本。绘本由文字与图画两要素构成，二者默契配合共同来讲述一个故事(文字和画面用不同的方法说话，来表现同一个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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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本为什么有助于培养孩子的阅读能力？第一，绘本主要是用图画讲故事，很多插画出自名家之手，画面的色彩、布局、线条等都会吸引孩子的注意力，提高孩子的兴趣；第二，绘本故事的语言幽默，想象力丰富，情节常常出乎意料；第三，绘本讲述的故事贴近孩子的生活，源于儿童生活；第四，绘本中的词语和句式大量重复，画面能够培养孩子对于故事的预测能力；第五，绘本与儿童的智力、情感和言语发展水平相适应，儿童容易理解接受。

在孩子进入新手读者和解码读者阶段，需要为孩子提供分级读物，以帮助他们巩固逐渐提高的自然拼读法和视觉高频词等。分级阅读的好处在于循序渐进，通过难度选择合适的文本，逐步提高孩子的阅读能力。一套好的分级阅读材料不仅能够帮助孩子在文本阅读上有持续的进步，还能够刺激孩子的阅读兴趣，提升认知能力。通过分级读物的引导，一般六至八岁的孩子可以完成独立阅读养成期，九岁以上就开始过渡到纯文字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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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儿童语言与阅读发展规律对第二语言教学有何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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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曾以一个主题为“小男孩找青蛙”的故事叙述方法对比过四岁半左右的中国孩子和中级汉语水平留学生的口头叙述，发现儿童的叙述使用的是比较自然的口语、具体动词使用得多，而且用得贴切；而留学生的叙述，语言不够自然、抽象动词用得较多、缺乏恰当的具体动词。基于此，我们初步认为，留学生基本的口语表达不尽如人意。

基于上文儿童语言和阅读发展的论述，若想提高留学生语言和阅读发展水平，当务之急是进行阅读能力发展等级的评定，描述每一等级学生阅读能力的基本表现；同时编写大量适合不同阅读能力学生的分级读物，帮助学习者保持阅读兴趣，培养流畅阅读的能力。

除此之外，在留学生阅读能力发展的初期阶段，可以将影视文本做成系列阅读材料，或者增加一些反映日常细微生活、以留学生熟悉的题材编写的分级读物，帮助学生进行口头语言和书面语言的联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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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汉语进修教育名师演讲录》

（2018年，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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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吴晓静 李文雅

美术编辑 | 黄思敏（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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