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有个中国医院，我是这里唯一的中国医生

5月19日，红十字国际委员会驻阿富汗坎大哈医疗代表安娜医生受“健康中国国际公共卫生管理培训项目”之邀，就全球化背景下的健康合作——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这一话题参与线上研讨会。

很多人对阿富汗的了解大多来源于国际新闻，这座亚洲文明的宝藏，时至今日依旧难逃战火和恐袭的命运。

安娜医生曾多次前往阿富汗参加一线工作，她详细介绍了该国妇幼健康状况和卫生保健体系，从另一个层面带我们走进这个饱经战火的邻国。她还分享了作为国际组织的外派雇员，在战乱地区生活、工作的经验。

经主办方授权，我们将安娜医生的视频讲话整理成文字发布，为适应微信阅读，略有删减。

发言人：安娜
红十字国际委员会 坎大哈代表分处 医疗代表

阿富汗对我来讲并不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国家。在过去五年内，我曾经四次来到这个饱经战乱的国家进行人道救援。我曾在位于喀布尔和霍斯特省两间不同的妇儿医院开展妇产科项目的工作。另外也有幸在贾拉拉巴德对地区级医院的妇产科项目进行评估。

红色圈出的地方就是阿富汗最南部的坎大哈省，我目前在该省坎大哈市的米尔韦斯医院工作。这间医院本身是非常大的地区级综合性医院，不仅要照顾到坎大哈省民众的基本医疗需求，还要覆盖临近四个省。有的时候我们还会收到从巴基斯坦转诊过来的病人，是非常忙碌的一间医院。

坎大哈市本身是阿富汗第二大城市，人口众多，与巴基斯坦相邻，边境贸易也非常频繁。

01

阿富汗的卫生保健体系

阿富汗的卫生保健体系从2002年起进行了全面的改革。改革之后主要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我们说的基本医疗服务，相对应的就是我国的初级卫生保健体系，以社区门诊为主。妇产科主要提供产前、正常分娩以及产后的基本医疗服务，新生儿和小于五岁儿童的免疫接种项目，其他项目根据社区门诊的所在位置和覆盖人群的不同，有可能还包括对结核病的筛查和儿童营养状态的筛查，以及常见感染性疾病的诊断和治疗等等。

相对而言人员要求并不高，产前门诊只需要助产士就可以。助产士的主要责任除了要应对产前检查和正常分娩意外事件，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职责——及时发现孕产妇的异常，在进行简单的急诊处理以后，把有问题的孕产妇及时转诊到上一级医院。

上一级的医院服务是阿富汗卫生系统的另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与之对应的就是我国的二级、三级以及专科医院体系。在妇幼保健方面，医院主要提供对孕产期合并症及并发症的诊断和治疗，要求医院能够提供24小时紧急剖宫产服务，以及应对困难产的器械助产等等。人员要求相对较高，需要有妇产科的专科医生24小时在岗。

理论上来讲阿富汗的公立医院体系提供的服务应该是免费的。但是由于阿富汗的公共卫生部资源非常有限，相当一部分患者需要不同程度地自掏腰包。所以公共卫生部非常积极地参与国际合作。常见的国际合作包括和其他政府的双边合作，比如中国政府和日本政府有定点的支援项目；公共卫生部还非常广泛地与国际组织以及其国内的非政府组织开展合作，这样能够尽可能地为所有需要帮助的阿富汗人提供免费的医疗服务。

第一版的国家生殖健康政策是在2003年发布的，其中包括为期3年的工作计划，以及产前保健，计划生育，新生儿护理及产后保健的国家指南，这样所有的阿富汗医疗人员可以依照指南进行诊疗。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表中所列的数据从2002年至2015年生殖健康相关指标的一个变化。总体来说，因为阿富汗近几年形势略微比较稳定，经济也稍有发展，所以整体趋势是逐渐向好的。比如我们可以看到孕产妇死亡率是逐年下降的，正规的产前保健占比也是逐年上升的。

下面我们就以孕产妇死亡率为例向大家介绍一下阿富汗的情况和医生所面临的挑战。

我们在阿富汗最常见的孕产妇死亡原因是什么呢？实际上和世界卫生组织公布的常见原因区别不大，首位就是产科的出血，再有就是妊娠期的高血压疾病。

这张地图是世卫组织2017年关于全球孕产妇死亡率报告中的截图。可以看到孕产妇死亡率最高的地方是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但是在整个亚洲，阿富汗颜色是最深的，也就意味着它是整个亚洲地区孕产妇死亡率最高的国家。

这张世卫组织的具体细分数据图是从2010年-2017年的孕产妇死亡率概况。黑色柱状图就是阿富汗的孕产妇死亡率。大家可以看到2010年有1000例每十万活产的孕产妇死亡率，但是其整体趋势是逐渐下降的。到了2017年就变成了638例每十万活产。趋势虽然是好的，但是这个数字依然是非常很高的。相对发达国家而言，很多发达国家这个数字可能连10都不到。

另外一个阿富汗的孕产妇情况和国内有很大区别就在于，就是很高的孕产率，生育2-6个甚至更多孩子的孕产妇占到了绝大多数。这就意味着我们在日常中更常见的产科危重症，比如出血性休克，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困扰。

02

“中国医院”

现在我在米尔韦斯医院工作，正如我刚才介绍的它是南部最大的综合性医院，共有630张床位。这个床位数量可能是全阿富汗最多的。我们所在的妇产科有80张床位，月分娩数量在2200-2300例之间，剖宫产率大概在10%-12%之间。

这间医院是在上个世纪70年代由中国援建的，所以很多人会直接叫它 “中国医院”。在经历了四十多年的枪林弹雨后还在正常运转。从1996年起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对这间医院进行全面支援，每年的预算大概在800万瑞士法郎左右。我们在急诊科、妇产科和儿科都有专业医务人员进行对口支援。

设施简陋的产房

小儿外科病房，病人即将进手术室之前，护士正在安慰他，用橡胶手套做了一个球给他玩。

也许有人会问，在国内的医院工作和为像红十字国际委员会这样的人道救援组织工作，内容有什么不同？我觉得最大的不同就是，临床工作只是为国际组织工作职责的一部分，我们需要更多关注对当地员工的能力培训，同时要加强他们管理能力的建设。主要目的是为了确保在国际组织离开后，让当地员工能够独立地开展工作，独立地管理医院，使医院能够维持运转。

我们也需要经常与其他的国际组织、联合国机构、以及阿富汗国内的非政府组织以及阿富汗的卫生部门进行沟通与交流，使医院运转地更加顺畅。

给当地的员工进行培训

03

冲突之下的挑战

作为国际组织的员工，在像阿富汗这样经历冲突和战乱的地区工作，面临的挑战有哪些？

第一是有比较强的抗压能力，你可能面临到的问题不仅仅是医院的工作，还要有对周围安全形势的一个评估。再一个就是对繁忙的工作能进行自我调节。另外一点就是我们居住在一个营地里面。每天除了从营地到医院，再从医院回到营地，基本上是没有外出活动的，所以也要锻炼自己适应孤独的能力。

另外由于外派员工数量有限，很多时候你需要承担本职工作之外的职责。比如现在阿富汗有新冠肺炎的暴发，我是在负责处理和员工健康方面和有关的事宜。我们整个代表分处有300名当地员工以及外国员工，所有员工的健康状态是需要我负责管理的。

安娜医生在营地的房间

对于当地病人而言，他们面临的挑战比我们外国人要艰难很多。首先，阿富汗是一个相对比较贫穷的国家。很多病人即使知道自己患病，但是他们没有足够的钱乘坐交通工具来到医院就诊，所以会在很晚的时候，等他们终于筹到了钱再来医院就诊，这时往往病情已经被反复拖延。即使他有钱，想来医院，但由于安全局势所限，比如周围正在发生冲突，有人在打枪，他完全无法从自己的房子中出来。所以他只能等待安全局势变好，确认不会有生命危险，才会考虑前来医院就诊，在等待过程中病情也会发生变化。

再有一点就是当地的受教育程度相对较低。很多人即使患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得了什么病，不知道何时应该来就诊。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遇到的病人往往都是危重病人。也有一些病人即使抵达了医院，但是很快便过世了。

最后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是人员能力培养。我们所在的医院规模较大，有足够的员工维持医院的正常运转。但是在整个阿富汗范围内，当地的医护人员非常紧缺，尤其是女性医务人员，很难找到有资格、合适工作的女性同胞。

04

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

就像大家现在所说的，新冠肺炎在全球处于一个暴发的状态。根据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最近发表的一篇文章提示，在未来6个月之内，孕产妇的死亡率有可能会有8%-38%的增长，这一增长也往往会出现在像阿富汗这样的中、低收入国家。

我们实际上也感受到了新冠肺炎对整个妇产科工作的一些影响。究其原因，首先是全球供应链的断裂，很多我们需要的紧急治疗的药物在当地是没有的。在这种情况下很多病人会因为缺医少药而去世。再有一点就是病人会对新冠肺炎产生恐惧，认为来到医院会感染病毒，因此就会不愿意到医院看病，有可能就会在家里出现问题。这些都是我们目前面临的一些主要问题。

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向米尔韦斯医院提供了消毒用品等防控物资，并设立了洗手处。

阿富汗的首例新冠肺炎病例出现在2月24日，初期主要是一些从伊朗回国的工作人员以及难民，是以输入型为主，现在已经是社区传播为主。今天（5月19日）的数据是7700左右的感染病例。世卫组织阿富汗办公室汇总了一些新冠肺炎疫情对阿富汗产生的影响。和去年12月相比，大概有6%的产前保健数量的下降。影响最大的是初级保健，和去年12月相比有11%的下降。

另外一点影响是，由于新冠肺炎的暴发，比如在坎大哈，我们已经经历了两个月的封城措施，当地很多非政府组织和国际组织的工作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目前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评估新冠肺炎对我们长期工作的影响，以及我们如何调整工作方式，在未来一段时间适应新冠肺炎疫情暴发的状态，争取能够在受最小影响的情况下为当地民众持续提供有保障的妇产科服务。

目前我们医院受影响比较大的也是产前和产后保健方面。基本上每个月的分娩量是没有变化的。

在分享结束后，安娜医生还就现场的提问进行了回答。被问到是什么让她下定决心离开国内舒适的工作岗位，前往这些地方进行支援，她说：

我觉得是出于医生的本心吧。作为一名医生，总是希望可以治病救人。如果我还在北京，北京的医疗资源非常丰富，大家去医院可以挂门诊，可以很快看到医生，费用相对来说也不是特别昂贵。

我工作过的很多地方，我知道很多病人需要步行好几天才能到达一间医疗设施，比较幸运的情况下他能找到医生为自己看病。对我来说，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希望能帮助中国以外的人，因此我就做了第一次尝试。在那之后我发现自己非常喜欢这份工作。也许大家会认为我在一个非常偏远的地方，在阿富汗，面临很多困难和问题，但我自己乐在其中。

我也非常感激多年来经手的病人和病人家属，他们对我们表达的非常衷心的感谢。很多当地人，他们不会说华丽的词藻，但是会倾其所有。比如我在非洲时，曾经有位病人家属为我拎来几串香蕉，说非常感谢你医生，这是家里仅有的产出，希望你收下。这些病人和病人家属在痊愈时的微笑和关怀，能鼓励我继续前行。再有一点我本人非常喜欢旅游，如果没有为国际组织工作，很多地方我是永远不会去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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